第N次化疗结束。

大夫说:打了这针会有三天低烧,给你开了退烧药,安心出院吧。

回家当晚,39.4℃。低烧?我信你个鬼!

漫漫长夜,在一个睡了20+小时的人眼中别有洞天。房间像是一座孤岛,里面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。有时是加速的,很多事电光火影一样播放,有时是减速的,看不见的秒针很久才悠悠走动,当……哒哒哒哒哒……当。

在某一个小时,我尽享美味,鲜切的上脑肉卷,在铜锅里一捞,带了汤水,蘸了芝麻酱,混合着酱豆腐、韭花、香菜、香葱和少许花生酱的滋味,放在嘴里,慢慢嚼着,味道鲜美多汁。爱搭不理的服务生站在一旁聊天,“听说特朗普连任了?”

闭着眼,右手一推“假的,换一个”!推到了一只猫,是果果。出院后果果就形影不离跟着我,也不安慰我,不像以往一样过来蹭我,大概是觉得我红彤彤的脸温度太高了吧。然而它也没像旧日一样麻烦我,在深夜里让我给它打开房门去厕所。这一晚,它就卧在我的右手侧,睡啊睡,睡啊睡。

被我推醒后,果果打着呼噜向后挪了挪。我无暇顾及它,继续闭上眼,准备开始下一场梦境。

这一次风波汹涌,我在古战场中冲锋,身边是无数龙套尸体,摆着咬牙切齿的表情。我趴下,打算也来个死尸模拟。刚趴好一个合适姿势观望前方,后背被一匹马结结实实踩了个透心。

疼。

疼一下就要四肢抬起,嘴巴干张着配合。那一块骨头,在铁蹄下慢慢裂缝,疼痛也随着缝隙向四肢传播,如蛛丝一样,我慢慢向背后摸索,没有摸到马蹄。是虚无。

“假的,换一个!”

并没有换,疼痛来自胸7椎,癌细胞已经蔓延到它上面。出院前打的那一针也是为了对付它。冥冥中觉得那块骨头在发光,和脊柱一起。一边散着光芒,一边疼痛。

要不就忍受吧,睡着了就好了,梦里什么都有。不过,也可以把它单摘出来,当作独立的线程运营。睡着的我,是程序员,是编织梦境的上帝。疼痛的胸7椎被放在一边,紧挨着就进行下一场梦境。

是一位医生,让我服用某种药物,他为我开了药,送过来,还要为我注射。可这都不能解决疼痛问题,于是他一遍一遍地从远方走来,循环往复。每一次还都有些微不同,比如说,有一次他自己腋下插着两根针管,疑惑着问“为什么不起作用呢?”我表示爱莫能助。

医生走了几十次后渐渐有些不耐烦了,他说,难道这还会永无止休,没有尽头吗?他开始停留原地,身边多了车辆行人,是在那家火锅店的门口,医生拦住行人,指着地上的一个窟窿,说:“马上就会冒出钱来了……”

钱一卷卷地涌出来,有的人远远观望,有的人欣喜若狂。我在一边很淡定地说:这都是假的,一会儿就结束了。

那拿了钱的马上去消费,开着豪车回来继续捡钱,窟窿已经变成了大洞,无数的钱涌出来,无数的人争抢着……然后,“砰”的一声,窟窿被井盖堵上,周边恢复正常。

我笑了笑,这都是假的!睁开眼,摸过右手边的手机,01:35。

我以为得是四五点钟了呢。

那梦中的荒谬还在,我对果果说:“都是假的。”果果并没有理我。

后背骨疼倒是真的。再拿过耳温枪,滴,39.2℃。吃退烧药,继续躺下。

临睡着前,我对着右边枕头说,都是假的,只是梦。

疯狂的医生再次出现,一次次打开窟窿发钱。我说既然这样,不如我们慢慢体验下?拿了钱,去桑拿。好舒服,在炭上倒盆水,一股热浪扑面,每个毛孔都欢呼雀跃。

我们去冰天雪地里泡温泉,冻得哆哆嗦嗦,咣当跳下水,从下到上的暖意包裹着,眉毛被水汽带上了霜。

最后我们都在窟窿面前醒来,我对医生说,这都是假的啊。医生说,我知道它是假的。可我更想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束!

这还不简单吗?我闭着眼,右手一推,换一个。

梦境并没有如愿换掉,我也没有醒来。我一次次感受窟窿出现前的各种吃喝玩乐体验,一次次在窟窿出现后怅然若失。

孤独,大概就是一次又一次轮回后的感觉吧。

再一次推开右手,摸到手机,03:45。

滴,体温38.1℃,降了!

第三晚,我有备而战。

所谓有备,并不是做了多少准备工作,而是做好了心理准备,烧得更猛烈些看看?热水自然是备好了,降温贴也在床头,还额外准备了厚绒的棉袄。

“战斗”从入睡即开始打响,大约俩小时后进入白热化。我方节节败退,从“战斗”中醒来时,四肢颤,手脚凉。灯下披好战袍,仔细端详双手,指甲指节都苍白无色,显然是血液流通不畅,几大杯热水入腹,却带不来暖意。用力摩挲双手,室内来回奔走,都不能缓解分毫。

偏偏脑子里辗转反侧,全是魔性声音“……我家肉肠,清水下锅清水煮……”

唉,都怪我,往常睡前无聊刷视频,碰到吃的就多看两眼,一路算法推荐下来,现在我的首页主要推荐三种内容,一是蒙古式吃肉,大锅炖肉大口吃。二是北京周边吃货推荐,都是多年小店老店酱肉酱骨头筋头巴脑。三是东北家常吃肉,包括杀猪菜、炖大鹅、炖小鸡、炖排骨……问我为啥睡前刷这么饿?我有良言免费相送:睡吧,睡着了梦里啥都有。

那家肉肠好不好吃我不了解,深夜中饥肠辘辘却又食欲全无的我却清楚知道,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,必须得去厨房寻摸点什么来解决问题。冰箱里冷热熟食都有,面包甜点三明治饼干蛋黄酥都在向我招手,可我都不想吃。我直奔橙子而去,三下五除二分解一只,第一口吃下去就知道来对了,满口甘甜,满嘴颗粒,一个橙子下肚,似乎也没那么冷了。再切一只橙子带回房间,睡意重新涌来,既没测试体温,也没看手机时间,就躺床上睡着了。

醒来第一件事是先把视频里那家肉肠拉黑,第二件事是量体温——终于正常了,大夫倒没说错,三天。

虽然处于虚弱状态,我还是挣扎着从冰箱拿出老家刚寄来的笨鸡,化冻。

谁也不能阻挡我做小鸡炖土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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